【佳昱】劝醉的第一步（8）
报社的黄子弘凡察觉到自郑主编那日撤了马佳的专栏起，蔡程昱的情绪便一直低落到了现今。他这位同事本来话就不多，如今更是一直低着头做事，连腼腆的笑都没有了。
黄子弘凡觉着蔡程昱平时对自己也算不错，自己喜欢找他说话，他也不嫌烦。现在蔡程昱心情不佳，自己定要想个法子，让他开心开心。
黄子弘凡坐在自己的桌子前，单手撑着脑袋想法子。新来的梁朋杰看到了忍不住打趣他：“这还没到下班的点呢，小黄又开始思考去哪个戏园子浪啦？”
黄子弘凡本来想像往常一样和他怼上两句，结果听了他这话，眼下倒是有了个绝妙的主意，当然这是他自认为的。他激动的冲梁朋杰伸出了手，吓得梁朋杰往后一躲还以为黄子弘凡要打他。谁知黄子弘凡只是拍了拍了他的肩膀，肉麻的说了句：“小杰～谢谢！”给梁朋杰吓得一哆嗦，说了句有病赶紧抖开了黄子弘凡的手，跑了。
黄子弘凡这个自封绝妙的主意不是别的，就是想带蔡程昱去看高杨的戏。这位才来上海不久，却已成了名角儿的高杨，真真儿是一票难求。黄子弘凡只有耳闻，却一直没抢上他的票，自打定了这主意之后，左求右求，终于在马佳那儿求来了两张票。听马佳说这次还是他写的新戏。蔡程昱一定会喜欢的，黄子弘凡如是想到。
蔡程昱下了班不喜欢往别处跑，他如今住的地方比较敏感，是组织里的秘密报社，也是地下支部。他总害怕出了什么差错。但又耐不住黄子弘凡，被他硬拉着去了戏园子，听这场据黄子弘凡说绝对不会后悔的戏。
因着蔡程昱的犹豫，他们到的时候，戏已开了场。只见一身着凤冠霞帔的美人缓缓旋过了身，倾倒在梨树下。一汪如水的眸子轻抬，那丹蔻殷红的玉指轻抚了两下眼角，便堪堪开了口：
“倘见玉帝先跪奏，他生永不落红尘。”
清亮凄美的嗓音让蔡程昱听之一震。他下意识的去看黄子弘凡，谁成想黄子弘凡凭着这一句便已入了戏，这会子已是双目微红，紧紧的盯着台上的人了。
蔡程昱见状，便拉着他的袖子找到了他们的座儿。心下想着也不知黄子弘凡花了多少钱才买到了这么靠前的座位，感动之余也下定决心等戏演罢，他定是要把钱给他的。
马佳本靠在暗处柱子旁，看台下观众的反响。这会看到许久未见的小孩，实在惊喜。先前忙不开，也有些恼火小孩的不告而别，今见小孩来听戏，便什么气都没了。等意识到的时候，马佳已经把小孩拉来了暗处。
蔡程昱不太听得懂京剧的唱腔，惊艳于台上人的嗓音之余，正细细打量着台上那棵假梨树，那花瓣晶莹剔透的，在灯光下还微微有些反光，像是什么珠宝制成的，好看的紧。却不想怎么被一股力猛地拉了去，而坐一旁沉浸于戏中的黄子弘凡自是没察觉。
“做！…什么。”蔡程昱看清拉自己的人是许久未见的马佳，恼怒的声音便低了下来。待到暗处站定了身，还轻声开了口：“你还想的到我呀。”话毕没来由的委屈，觉得被马佳拽着的胳膊生疼。
“什么？”台上正唱到兴处，婉转幽怨的高音使得马佳没听清蔡程昱的话，他把整个身子往蔡程昱那凑了凑，想听清些。由于距离一下拉近，蔡程昱下意识的后退，整个人都靠在了柱子上。有些结巴的开口道：“我…我说你拽的我生疼。”这才听清了的马佳赶紧揉了揉他刚刚拽着的小孩胳膊，说了句对不起。
蔡程昱心道马爷您能对不起什么呀。开口问得却是找他来做什么。谁知马佳此时却福至心灵，完全不怪小孩的不告而别了，左右都是自己的错，怪自己没说清楚。便开口又是一句对不起，仔仔细细的解释了这段时间自己的状况还要蔡程昱搬回去住。
蔡程昱看着对面那个在暗处轮廓都显得晦暗不明的男人有些愣怔。回去是不便回去了，自己近日参与了很多组织地下支部的事。可他又有些担心马佳照顾不好自己，思量了片刻还是问道：“你最近吃的如何？”
马佳见蔡程昱低头想了片刻，不但没说回不回去还问了自己个问题，便下意识的回答：“还行，近日都住在戏班子里的。”
蔡程昱一听他言下之意是有人照顾，那自己何必再上赶着去。便说：“你即是吃喝的好，何必再要我回去。”马佳这才晓得自己说错了话。倒也没再扯着这个话题不放，又把一直放在身上的翠玉白菜坠子拿了出来，明知故问道：“这是你留给我的吧？”
蔡程昱感谢马佳，却不知怎么表达。便留了自己出生便带着的翠玉白菜坠子给他。到底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，但总是他的一份心。这下看马佳拿出来问他，还是有些别扭，嘴硬道：“你若是嫌弃，就还给我罢。”说完还要去抢。
马佳眼疾手快的躲了去，赶紧小心收到贴心口的西服内袋里去了。嘴里还说着：“嘿，你这孩子，给了别人的可不许反悔了啊。”
马佳话多，又絮絮叨叨的同他说了很多最近的事，什么写戏本子太累了呀，好久没吃着粽子糖了呀。在家里时也总是马佳说得多些，蔡程昱听着。但是蔡程昱觉得马佳的话多和黄子弘凡又是不一样的。马佳的话总能把他逗笑，他是怎么听都不嫌烦的。黄子弘凡的话多在他眼里就显得有些没营养，他只能敷衍式的尊重他。
这厢那婷婷娉娉的美人下了场，那被人嫌了说话没营养的黄子弘凡才回过味来，意识到这就是名角儿高杨。他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湿意，这才察觉了蔡程昱不在，便开始左右寻他的身影。
谁知一队警察这时闯了进来，列了两对，横站在了门口两旁，他们站定，便走出来一个长官模样的人。马佳认识来人，是淞沪警备司的王晰。他皱了皱眉头，这王晰是个笑面虎，敬业的很，上海滩的地下党被他抓了不少。
只见王晰一手摩挲着腰间的配枪，一手摁着某位想要趁乱溜走的客人，示意下属把搜查令给众人观看，道：
“奉命搜捕地下党成员，劳各位配合。”
蔡程昱一下便紧张了起来，整个人有些发抖。马佳见此，便有些明了，这王晰来抓的八成就是蔡程昱。他快速思索着退路，好在戏园子近日他也熟了。乘着王晰询问门口客人的时间，从暗处悄悄将蔡程昱带到了后院的一处地窖里。关上地窖的盖时嘱托道：“除了我来接你，否则千万别出来。”
蔡程昱哪经历过这些，只得抿着嘴狠狠点了点头，低声叫马佳小心些。马佳走的急，也不知听没听见。
待马佳定了定神走出去时，王晰正搜到了后台，见马佳出现，王晰原本绷着的脸上挤出了点笑意，把玩着的珠钗随意扔给了正担心的瞧着来者的高杨，打量了马佳一眼，开口道：
“马先生，正找您呢，我们要抓的人可听说在您家做过事啊？”
戏里唱的那一句出自清代袁枚的绝笔“倘见玉帝先跪奏，他生永不落红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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